家风，像一本无字的典籍，没有页码，没有章节，没有文字，可是，却有着迷人的魅力，有着历久的馨香，它厚重而有深意。当你捧读它的时候，你内心会有坚定的方向，当你传承它的时候，你人生会有美好的希望。
我们或许寻不到它的出处，只是从小就记得：爷爷奶奶，外公外婆，爸爸妈妈总是这样说，一遍又一遍，像诵读千百年的经文：要勤劳，要朴实，要善良，要努力，要感恩，要孝顺，要坚强……听起来，像是儿歌，朗朗动听，莫名的亲切。慢慢的，我们在长辈的目光中长大，也在长辈的言行下熟稔了这些词语，它们像种子一样，种在了心底，生了根，发了芽。
自我记事起，就没见过爷爷，爷爷这个称谓是空的，找不到对应的人。有次，我跑过去问了奶奶，爷爷长什么样子呢？奶奶把目光从针线活上抬起来，像是想一个好久远、久远的故事，那故事早已被沉浸在岁月的烟波里一样，很难再捞起。好半天，奶奶才幽幽地说，奶奶老了，糊涂了，记不得模样了。你爸爸8岁，你爷爷就死了。8岁！那一年，我也正好8岁。
我偷偷在心底里算，奶奶那时的年龄减去8。数字出来的那一刻，我小小的心被惊住了，二十几岁，奶奶是二十几岁独自养育着孩子们。我看着奶奶的脸，那是一张慈祥的，有着温度的脸。奶奶是个美人，即便是老了，都依然还有着一种闺秀之气，很端然。岁月是公平的，会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痕迹，哪怕曾经俊美的奶奶，只是奶奶脸上的皱纹没有带着疼痛，带着哀伤，带着怨尤，一如奶奶的为人，面对任何苦难，都依然用勤劳播种生活，用坚强对抗命运。
爸爸是长子，8岁的爸爸没有童年，被奶奶当作男人来养育。从此，不管是下地，还是出门，都是奶奶在前面走，爸爸、叔叔、姑姑在后面跟。那像一个队伍，走得整齐，走得坚定，走得有力量，不管前路遇到什么苦难，都要有信心走下去。大热的天，当村里人还在休息的时候，奶奶就带着孩子们下地干活了，长长的田垄啊，被阳光晒得滚烫，奶奶不言也不语，不哀怨，也不叹息，只是把身子躬下去，躬得像是要亲吻大地，轮起锄头、镐头刨开泥土，像是要刨开命运里的苦难。奶奶整个人被苦难的日子压得像一把干柴，瘦而枯。但奶奶从来不忘，在苦难缝隙里也要让孩子们秉承善良，心怀美好。粮食不够吃，衣服也不够穿，奶奶从不让孩子们穿着补丁叠着补丁的衣服出门，奶奶会把每块补丁上都绣上一朵花，或红或黄。奶奶说，花开，到底会给人一点欢喜和美好。就这样，干柴似的奶奶，恨不得榨干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滴汁液，全力以赴应对着苦难的生活。只是，命运依然不肯透出一丝光照亮奶奶。两个姑姑在如花的年龄相继因病死去，当所有人都觉得奶奶再无力支撑苦难的生活，要么改嫁，要么无望，被苦难狠狠压死一样，再翻不了身。奶奶不，绝不！爷爷的死，让奶奶的天塌了，姑姑的死，让奶奶的心碎了，但奶奶却用干柴似的身体抗住了所有的苦难，奶奶的身上、心上刻着两字——坚强。奶奶目不识丁，却眼明心亮，她节衣缩食，供爸爸读书，奶奶觉得，只有读书才能让一个孩子遇到光，遇到光，就能走出黑暗。
不用讲解，不用赘述，不用教导，从奶奶这里，我懂得了什么是坚强，纵然生活给予你苦难，你都可以在苦难的伤口上绣上一朵花。
后来，奶奶真的很老、很老了，老得都不愿张口说话，每天眯着眼睛在阳光下晒太阳，手里拿着一把蒲扇，不管冷与暖，总是呼啦、呼啦，扇动着，嘴里总是念着那些老旧的话，你们要善良，要努力，勤劳，要朴实，要坚强……好像想通过蒲扇扇动的那些风儿，把每一个字，都刻在我们的身上、骨上。
爸爸妈妈把家风真的刻在了骨头上，融进了血脉里。那一年，收成本就不好，家里一头老牛，像是赶脚一样，也害起了病，在那样的牛耕时代，一头牛的价钱相当于一两年的收成，牛在家庭的劳作里占据着不可小觑的力量。牛到底没有活下来，牛死的那一刻，我看到了母亲，躲到房后的园地里哭。或许有心疼，有失望，有对生活的无奈，她想不明白，为什么，我们这么努力这么勤劳的劳作，依旧不能换来稳妥的生活。家里的生活像一张蜘蛛结的网，还没容得结好，就赶上连绵的阴雨，被雨淋得散了漏了。
看到我的那一会，妈妈把眼泪生生含在眼眶里，带着温和的笑容告诉我，妈妈没事，走，我们去看看那头牛。妈妈攥着我的手，向前走，妈妈的手好温暖，好有力量。妈妈再也没回过头，把那些伤心、失望都甩在身后，让它们随了风。从此，爸爸妈妈比以前更辛苦，更勤劳的生活、劳作，把生活这张漏洞百出的网，用耐心用希望一梭子一梭子的补织。多年以后，当生活再无忧，和妈妈聊起这些旧事，妈妈说，没有谁家的日子总是顺顺当当的，和你奶奶过的那些苦日子比，我的日子是甜的，尝过苦日子的人，那些苦，只要不怕，总会酿出甜的汁液来。
有人说，苦难终将是生活赐予你的勋章，我真想把这枚勋章，戴在奶奶爸爸妈妈身上。
稿件来源：区卫计局 曹淑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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